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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好聚好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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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好聚好散

路演剛散場, 方雪穗給黑漆漆的大熒幕拍了張照,花橋影院這場路演是電影上映前的最後一場。

每到一處路演,方雪穗都會獨自一人留到最後, 並留下一張照片。

盡管所有照片都是同樣的黑漆漆的熒幕,可她只需要看一眼,便能準確說出這是哪一場、在哪兒、反響效果如何。

電影院臨時給的小化妝間,此刻已沒了人。

副導演李明從小化妝間出來, 朝方雪穗招呼一聲:

“方導, 您今兒去聚餐嗎?”

花橋影院旁邊有家美蛙火鍋,麻辣鮮香, 常年霸榜必吃火鍋第一名。

演員們饞這一口很久了,但為著電影宣發不能長胖,控制飲食,現在萬事俱備, 大家終於能放開胃口胡吃海塞一通。

方雪穗沖副導演擺擺手:

“您招呼他們去吧, 我待會回家, 後天兒電影上了,我這顆心才放得下。”

演員們可以放松狂歡, 但方雪穗必須守到最後一刻。

影院內,座椅整齊劃一地排列著, 每一排都空無一人, 熒幕上雖然沒有光影閃爍, 但依舊能感受到它巨大的存在感, 靜靜地懸掛在前方。

方雪穗閉了閉眼,竟然有種寧靜的放松。

她順著鋪著紅色地毯的梯子走上熒幕前的臺子。

漆黑的巨幅銀幕前, 站著身影單薄的女人。

謝梁禮一進來,便看到這樣的場景。

空無一人、過於安靜的影院內, 方雪穗聽見清晰的腳步聲。

謝梁禮的領帶略淩亂地搭在頸子處,西裝外套起了褶皺,他卻渾然不知。

方雪穗轉過身。

謝梁禮仰頭瞧著她,低低地喊她的名字:

“阿雪。”

方雪穗立在臺上,對上謝梁禮的視線是一種完全俯視的姿態。

她突然想起她和謝梁禮談戀愛的第三年,謝梁禮作為優秀校友代表被邀請回校分享。

校領導們親自作陪,甚至將謝梁禮的嘉賓位置直接安排在臺上一排領導席位的最中心。

那時謝梁禮還不是謝總,但方雪穗看見校領導們毫不掩飾的諂媚笑容,眾星拱月一般地恭維他。

方雪穗想,坐在臺上是一種什麽感覺,難道會高人一等?

在方雪穗拍過的所有戲裏,比如古代戲,祭天大典近景中皇帝和皇後並肩同行,但無人機從上至下俯拍到的場景中,皇後永遠比皇帝慢一小步。

她曾給一部仙俠劇當過副導演,女主在第一世因男主誤會而慘死,兩人糾纏三生三世之後,女主吞下所有苦果,對男主說:

[願君常臥高臺,歲歲不覆相見。]

方雪穗看著女演員出神入化的哭技,內心卻忍不住反胃:憑什麽女主要吃盡苦頭、灰飛煙滅,而男主卻可以得到臥高臺的祝福。

[臥高臺]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?

今天,方雪穗終於知道了答案。

興奮從腳底躥起,叫她無形中平添幾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底氣。

她聽見謝梁禮的聲音,但看不清他的表情:

“紀漠的事兒,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插手的?”

他的語氣和問[今天天氣怎麽樣]沒什麽區別。

方雪穗平靜地陳述事實:

“插手?從一開始,就是我做的,還需要插手麽。”

謝梁禮默默地盯著她看了良久,終於吐出一句完整的話:

“方雪穗,好樣兒的。”

他以為會在方雪穗看到被拆穿而心虛的表情,但是沒有,一絲都沒有。

方雪穗身上有種天不怕地不怕、掀翻一切的狂妄,在很早以前,謝梁禮以為這種狂妄來源於他的縱容。

現在,他終於知道,這是方雪穗獨有的天賦。

謝梁禮垂眸,他應該為此感到氣惱,因為方雪穗損害的不僅僅是紀漠,她渾身不懷好意的尖刺指向的是他、還有謝氏。

可是,他在此刻生出的情緒沒有半分氣憤,而是沒由來地感到一種濃重的恐懼。

謝梁禮知道方雪穗為什麽要做這些事,可越是清楚地知道,那份恐懼便愈發從心底增長。

他甚至開始解釋:

“當年我和連家訂婚,我求你等一等我,那不是唬你的話。”

“連德莉不是只會玩兒的大小姐,她爸媽是開放式婚姻,在外不知有多t少私生子,連德莉想要的不是婚姻,而是連家的控制權。”

方雪穗冷冷地回他:

“連小姐沒有經商天賦,她控制不了連家。”

謝梁禮搖頭,他緩緩道:

“阿雪,你以為和她聊過幾次天,就了解她了?她沒有天賦,可她寧願自己拿到連家的全部財產,都揮霍了,也不會留給那些便宜的弟弟妹妹們。”

“我和她絕不會結婚,只需要靠訂婚的幌子,表面是兩家的聯姻,實際是我和她聯手,她得到連氏的控制權,我擁有和阿伯談判的話語權。”

他耐心地分析利害關系,想要臺上的人明白他在講什麽。

方雪穗似笑非笑的眼睛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湖水:

“哦,那我需要感謝你嗎?然後為當年我的離開,向你道歉嗎?”

謝梁禮的肩膀不自覺地垮了下來,睫毛遮住他眼底的情緒,他的聲音幾乎慢慢地變成哀求:

“為什麽我們要走到這一步?阿雪,我愛你,從始至終,只愛你,再沒有別人。”

方雪穗卻仿佛聽了一個冷笑話:

“你愛我,有多愛?能為我去死嗎?那不如——”

她甚至好心地提議:“把所有錢給我,你去死?”

謝梁禮擡起頭,聲音低沈沙啞:“阿雪,你想我死?”

方雪穗凝視著他:“你死不死一點兒都不重要,可是,謝梁禮,當初的事,誰都不該好過。”

謝梁禮突然在平靜中感到被抽幹力氣的頹然,當初的事,這幾個字像無法擺脫的魔咒。

林豆豆是他們之間最不能提的話題。

方雪穗每次提到林豆豆都會情緒失控,這次也不例外。

她的聲音陡然生出幾分尖利:

“謝梁禮,你知道林豆豆的死是誰動手的嗎?”

方雪穗將每一個字咬得格外重:“我說的是何家背後的人。”

何太和何家都是幌子,她質問他的是真正的始作俑者。

方雪穗看著謝梁禮沈默,突然笑了,原來他知道。

謝梁禮的手指微微發顫,他想同她解釋,那是一個意外,如果他知道死的會是林豆豆,絕不會袖手旁觀。

方雪穗突然逸出幾聲突兀的、淒厲的笑聲。

何家背靠的是謝家這座大山,何太再喪心病狂,骨子裏卻高傲地瞧不起林豆豆,她只把林豆豆當成自己兒子的情人,心裏再不爽快,卻不屑於對一個情人下手。

當年那場電梯事故的目標,根本不是林豆豆,是方雪穗。

謝家容不下方雪穗,因為謝梁禮那時竟然動了娶她的想法。

何家是謝家最忠心的刀,何太安排好了一切,只等著方雪穗上鉤。

而謝梁禮知道了何太的布局,他做了一箭雙雕的局中局。

星宇大樓的電梯傳來報警呼救的那一刻,

謝梁禮以為死的會是何維迎,所以袖手旁觀。

何太以為死的會是方雪穗,所以樂見其成。

林豆豆擔心他們中任何一個受到傷害,於是回去了。

最後死的是她自己。

林豆豆,就那麽沒了。

方雪穗無數次對何維迎說,回國只是為了自己,但其實,她早做不到只為了自己。

她活著,拼命地活著,發誓活得更好,除了為了自己活著,還想把林豆豆那一份連帶著一起活著。

她的人生再也不會陷入愛情的糾纏,她要做自己的事業,像林豆豆每年生日時,她們互相打趣,許下願望:

做一個無拘無束的有錢人。

方雪穗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強忍著淚水,她太恨了,恨不得把他們一個個全部剝皮抽筋,叫他們償命。

謝梁禮喉嚨發幹,他卻沒辦法解釋。

林豆豆的死是一場機緣巧合的意外,所有人都在算計,算計嵌套著算計,最後死掉的卻是最無辜的人。

方雪穗恨所有參與其中的人,即使那是意外。

方雪穗的笑意扭曲而諷刺:“你想弄死何維迎,默認了他們動手,但死的是林豆豆。”

“何太恨你,恨你保護了我,更恨你對何維迎動了殺心。”

“謝梁禮,承認吧,你恨何維迎,不僅僅是因為我,更因為,你嫉妒他,你永遠成為不了何維迎那樣的人,你的靈魂刻著謝家人的自利和理智,你沒有何維迎那樣純潔的靈魂,而我也沒有林豆豆那種剛烈的性格。”

她的語氣轉而變成薄涼的諷刺,沒有任何溫度地陳述事實:

“我和你,都更愛自己。”

謝梁禮最後只是低低地從喉嚨裏逸出:“對不起。”

方雪穗卻漸漸地平靜下來。

她在過去的幾年裏,想起林豆豆的死,失控過太多次,甚至已經能熟練地將恨意收放自如。

她對謝梁禮說:

“即使你心懷愧疚,放了手,謝家也不會願意放過我,三年前是這樣,三年後的現在,依然是這樣。”

方雪穗是動了大象核心利益的螞蟻,如果不反抗,等待她的只會是被一腳踩死。

謝梁禮覺得心臟被揉碎了般,痛苦像電流一樣沿著血管蔓延至全身的四肢百骸:

“不會,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,阿雪,我會保護你。”

方雪穗笑了笑:“說得真感人,可惜,我不需要。我現在做的事情就是在給自己找一條活路。剩下的恩怨,不是我們之間的了,真正犯錯的人沒有得到懲罰,我咽不下這口氣。”

謝梁禮從來沒有見過方雪穗那麽冷靜的模樣,他甚至不敢去聽她接下來的話。

但她的聲音終於再度響起。

方雪穗平靜地通知他:

“謝梁禮,好聚好散,我們就到這兒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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